隋机劝退

【仏英】这就是结束

        亚瑟·柯克兰今天要过来,他将带走他的最后一些东西。就在今天早上我们通了电话,在拿起话筒的同时我恰好抬头看了点钟,时针不偏不倚地定在九点。他一定是掐点打来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下午三点准时拜访。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故意为了出点声缓解我们间的隔阂与尴尬:他调侃说他竟然牺牲了自己的下午茶。他大概知道我会为他补上。


        我们终于开始着手解决这烂摊子的最后一步,我是说,着实拖的已经够久了。五年以来我头一回为亚瑟·柯克兰当了一回免费的工蚁,将他的东西整整齐齐地码进三个箱子,又缠上了胶带。然而最后一个箱子现在正摞在我卧室的角落,全是灰。几个月前亚瑟柯克兰曾回来搬走了其中一个,因为我拒绝将他们寄出去。我要他亲自来。
        现在是下午一点。很快我人生的某个阶段将彻底画上“欧米茄”。我准备了干酪,可可脆饼和一点剩余的茶叶,又把糖浆从冰箱里拿出来,然后坐在软椅上叮叮咚咚地敲打着一对刀叉。脑子里想着箱子里的东西。突然我想起亚瑟的剃须刀还在别在洗漱间里,和我的一起。他把所有成双成对的东西都留给了我,他拒绝再接受它们,并且希望由我来处理掉。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让它物归原主。虽然箱子早就封起来了。


        下午三点。柯克兰准时到了,他的时间发条从来没故障过。


        “今天路上见鬼的堵,我简直一刻不停地在看我的表。”他拿下他的帽子,我示意他脱下大衣,搭在我最近刚弄来的衣架上。他拜拜手表示算了。


        “希望我没有迟到。”他说。


        “事实上你没有。”我说,“你总会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余地。”


        “也许。秉性使然——你以前老这么说。”他说道,有点局促地看着别处。


        “我的东西还有多少?”


        “最后一个箱子了。就在卧室那儿,现在我去把它推出来。”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他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我本想坐在原处,但又觉得不妥。我们一起进了卧室。


        亚瑟弯下腰去挪那箱子。


        “比我想象的要轻一些。我以为还会是些书什么的。”


        “有一些,但不多。你的那些大部头都在上一回的里面。这回的主要是些唱片和杂七杂八的旧物。就是只会在扫除或搬家时出现的那种。”


        “我似乎是有那么段时间迷恋披头士。我有他们不少唱片。”他说。我没接话,我们走出卧室。其实我想说你没可能会忘掉这个。


        我跟在亚瑟身后走着,箱子在地板上摩擦,一直到摩擦的声音消失,我们都为这糟糕的气氛感到不自在。我想说点什么,于是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我的可可脆饼什么的。


        “不来点什么吗?我是说,你那雷打不动的下午茶习惯。家里还有红茶,没人再动过它们。或者只要你愿意,也可以带走。”


        “呃,我想……”,他愣了一下,语气犹豫不决,这可不像他。他突然深吸一口气,我在等他的下文。


        “我想我更愿意来口烟。”他说。


        可是我没有烟了,非常不幸,至少我已经决定戒了它。我扔掉了我的所有烟。


        “我没有烟了。”我用诚挚的目光盯着他看,“我戒烟了,亚瑟。”


        他今天不太对劲。至少是现在,他有话要说,我明白的。当亚瑟·柯克兰向你讨要一支烟时,你永远别以为他是想抽烟了。想抽烟是假的,想说话才是真的。但今天条件有限,他就这么开口了:


        “弗朗,”他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我下午五点的飞机,去美国。”


        于是我们再没人开口了。过了一会儿,我机械地点了下头,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脸色,是否失态。这些只有对方知道。


        “挺好,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你怎么想到要去那里的?”


        “我辞掉了工作。那边有合适的岗位。”


        “是琼斯提供的。”


        “对。我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不过也不会再不回来。”


        “挺好。我记得你从前不喜欢美国呢。”我说。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出乎意料地我很平静,除了一开始的错愕以外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难过。或许我根本就不在乎。


        “其实也不见得。年轻人总喜欢将不了解的事物符号化,现在我过了那个年纪。”


        “而在我这儿,你知道,美国等于没完没了的快餐。”我尝试着调笑:“不要亏待了你的胃。”


        “当然。我会想念你的小甜饼和栗子酥。”我已经能感觉到这大概就是谈话的尾声了。


        “我该走了,弗朗。”


        “我明白,你得赶飞机——从前我不会想到有一天你的下午茶也会因它而被挤掉。”


        “就在今天。”他哈哈一笑,我们都装作高兴起来的样子,我帮他把箱子弄起来。他用手托着底部,再用膝盖一顶就抱牢了。我帮他开了门。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我的那堆东西连我自己也不想收拾。”临走前他对我说道,而我笑着应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会用这样一些话来道别,我们再次寒暄。门很自然地在我面前关上,我突然意识到可能再也没有人会将这扇门甩得啪啪作响了。


        我斜靠在窗子前看着亚瑟·柯克兰走向他的车子,他一边走一边用膝盖去顶那个沉沉的箱子。现在我心中升起了一种冲动,我知道我没法再一个人去面对那些饼干茶叶。去他妈的面子,去他妈的别的,去他妈的一切。


        可是谁会为他补上这趟下午茶呢?


        我手脚麻利地在橱柜里翻找着装点心用的小纸袋,不是在第一层就是第二层……期间有一袋拆封了的可可粉狼狈地歪倒了下来,这没什么,可我的包奶酪的家当也不知所踪。


可是谁会为他补上这趟下午茶呢?


        啊找到了在这儿我现在可能需要喊他一声让他等上一等红茶对了还有红茶,红茶,好极了这儿还有两盒他喜欢这个牌子……


        可是谁会为他补上这趟下午茶呢?


        我冲出门。


        在亚瑟·柯克兰发动机启动的前一秒,我敲着车窗玻璃拦住了他。


        “拿着这些。”我把袋子塞进他手里,“就当我为你补上了你的下午茶,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在候机室解决掉它们。”


        我看到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冲我微笑。后来车窗摇了起来,车子动了起来,风刮了起来,等我再次站到家门前时,那扇门已经十分不幸地闭合了。


        下午六点,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家门。


        晚上十点,我在洗漱间里发现了亚瑟的剃须刀。我忘记把它还回去了。


        晚上十二点,我将它连同几个叮呤哐啷的空瓶子一同扔进了垃圾箱里。


        这就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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